* 本文刊登於【科幻科學報 No.606】夏季的故事
* 2011.Dec.13 調降發佈層級 只限老友-->銀河公民
發佈層級:銀河公民
總字數:3256
摘要:
烈日在頭上閃耀著,將地面的水氣騰騰蒸出,就連柏油路似乎也變得鬆軟。灼熱的日光狠咬著肌膚,像是要將人固定在空氣中,又或是人帶著陽光在移動?奮力擠出的汗珠並不在乎,它們兀自沿著人體的曲線溜下,等待任何蒸發到空氣中的機會。典型的副熱帶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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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在頭上閃耀著,將地面的水氣騰騰蒸出,就連柏油路似乎也變得鬆軟。灼熱的日光狠咬著肌膚,像是要將人固定在空氣中,又或是人帶著陽光在移動?奮力擠出的汗珠並不在乎,它們兀自沿著人體的曲線溜下,等待任何蒸發到空氣中的機會。典型的副熱帶夏季。人們一個一個躲入冷氣房,在這個星球上挖出一格一格、小小的冬天,躲著。
一百五十光年外,德米特(Demeter)星系第四行星,普西芬妮(Persephone)上的夏季與人類母星上的夏季,幾乎是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僅在於──這裡的夏季,只存在於記憶之中。
普西芬妮距離她的太陽足足有一點一個天文單位,平躺的地軸加上豐沛的水氣使她成了一個終年冰封、永晝與永夜交替的極地行星。海陸比接近二比八,在欠缺海洋調節的助威下,這裡的氣候單調而狂暴,像是荒漠沙暴一般的暴風雪雲帶,像有著自我意志、用普西芬妮式的不可預測,橫掃著這個世界。
在歇斯底里的氣候下孕育而生的,是惡魔般的生物──惡魔水母──在宇宙生物學年代那些充滿自戀的拉丁文姓名之下,人類如此稱呼著這星球的統治者,也是唯一有能力在陸地上活動的動物。
直徑兩公尺的黑色球體,橡膠般緊緻的外皮規律地跳動著,將永恆的凍土掘鬆、將新落的霜雪壓實,緩慢地在大地上游動。當它所在的半球迎向為期半年的陽光時,它展開厚實的觸手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鋪上深綠色的藻類,蠕行,墨綠色與雪白交錯而過,像刨冰、像彩帶、像枯山水生長;而在暴雪來襲時,它們又匆匆將作物收入肉質的翼中潛下,保護自己的收成不受寒害。
極區,零下四十度的朝陽注視著,晴朗、無風無雲,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雜質。一只惡魔水母悠閒地佇立於微微凹陷的雪坑中守護著它的田地,享受著溫暖的一刻。下一秒鐘,伴隨著一陣輕微的顫抖,它屈起兩條肉足,推出,滾向它的農園,開始回收的作業;遠在數千公里外,它那剛進入暴風圈的同伴在它的腦海中更新了最近的氣象資訊:風向、風速、氣壓、溫度、濕度、電荷密度、降雨量,就像在湖中投入一顆石頭,訊息如漣漪般擴散到所有的水母身上,每一只水母又將自己的天氣預測發散出去,或參考其他的預測修正現有的報告──幾分鐘之內,普西芬妮上最精準的氣象預報已然成形,所有在風暴未來十二小時路徑上的水母據此行動,確保自己的糧食與性命。
運算最快速、預測最準確的惡魔水母通常能夠成為族群中的領袖,擁有最多的影響力與繁殖機會;在如此極端的條件下演化,它們對非歐幾何、多維代數與收斂分析有著奇妙的感受性,在這永恆冰封的世界裡務農、計算、生活著。
一成不變中,人類走來又離去,在雪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足印,只是,任誰也沒想到這個足印竟是如此的不可磨滅。
普西芬妮的高軌道上,懸著一座早已失去作用的太空站──這曾是普西芬妮開發計畫氣候評估部的核心據點──面對瘋狂而無法容忍一絲失誤的異星天候,人類的科技毫無用武之地,只能求助星球上的原住民:他們將惡魔水母圈養在太空站中,試圖從它們神奇的網路中獲取一些好處。
在一連串因緣際會的因果關係中,普西芬妮的夏季,自此開始。
人類擄獲這些優勢種的過程簡直毫無難度:他們趁著晴天時降落,在水母還未意識到危機之前將它們推上載具,起飛。而在經歷過幾次實驗體因無法適應圈養環境而送回地表的嘗試之後,很快地,他們便成功的留下一只水母──小黑──他們在文件之外用親暱的綽號稱呼它,並展開了研究。
隨著重力的逐漸減少,小黑覺得有些反胃,儘管它們平時攝食時的確是如此作的,但那種異樣的感覺卻使它渾身不對勁。最後,重量走了又來了,它的感光細胞看到陽光的亮白,卻看不到熟悉的紅外線;它的平衡器官尖叫著;它與族人的聯繫整整遲了零點五秒,而且就算它在網路上大聲呼救,換來的回應也只安慰它冷靜點,很快就能回來了。
漫長的等待讓小黑稍微鎮靜了一些,它感覺得到有些滾燙的生物撫過它的表皮。而人類也確實地替它安置了一小畦田地供它使用。小黑小心翼翼地灑下少許儲糧,觀察如何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存活。
作為一個網路的生物,沒有辦法準時參加平日的「氣象競賽」讓小黑倍感失落。但體內一股莫名的求生意志驅使它透過所有它所知的關係,前往那些離開過地表的前輩的精神領域中探詢逃出現況的方法。「消極抵抗吧。不吃、不喝、不活動,你要直接冬眠也可以。」扣掉正在冬季半球沉睡的夥伴,小黑只能得到如此被動的結論。它揚起了一陣憤怒:它滾動著撞向太空艙的鋼板,跳動著宣洩它的不安與不滿──直到它自己發覺到這只是讓它存下的食糧漸漸減少而停下。
過了一陣子,滾燙的生物再一次出現。這次,他們替小黑貼上了冰涼的貼片旋即離去。
小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適,相反的,這些貼片偶爾發出的酥麻電磁波還讓它覺得十分舒服。透過計算不同的算數,甚至還能控制「按摩」的部位及力道,就像有位喜歡三維向量但討厭拓樸網路的師傅在身邊一般。小黑對這種物理上的陪伴感到有趣,難得地荒廢了幾日與生俱來的網路在研究上。
隨著小黑越來越深入的實驗,貼片的反應也越來越細膩:不再只是單一的開關強弱,而像是有一系列頻道似的激烈回應。小黑被迫去思考這些信號究竟是不是一種經過精心編碼的訊息?但每當它越是猜測,反射回來的訊號便更顯複雜,使小黑覺得一陣頭疼。
就像水庫決堤要先有大量的累積才能發生,在小黑快要放棄時,那扇門就這麼開啟了。
那一夜,小黑漫無目的的思考著。
如一腳踏空跌入冰隙般突然,小黑想起它平常用來解析大氣電波擾動的算式──這是它在「氣象競賽」中常用的殺招──在反覆代入那貼片傳來的電磁振動後,竟意外地出現了前一刻運算的解答!更有甚者,在解答的背後,潛藏了一段規律的模式!
貼片就像活了過來似的。在小黑一遍又一遍地迭代、解碼信號的同時,貼片傳過來的振幅也一次又一次地化簡,像是收音機逐漸逼近調頻廣播的頻道越來越清晰。最後,一陣失重似的雞皮疙瘩爬滿小黑全身:「日安,」那個聲音將人類無法發音的、小黑在族群中使用的名字打入它的腦海。
「你……是誰?」小黑戰戰兢兢地問道。
「我是……」
毫無預警地,一連串數字的爆音衝了進來,佔滿所有可用的頻道使小黑頭痛欲裂;又在五秒內歸於平靜,帶走一切聲響、電擊與震動,什麼也沒留下。
根據人類事後的分析報告指出,這場騷動的肇因在於用來模仿、學習的人工智慧引擎,在被詢求「自我」定義時,對主資料庫過量的查詢造成指令外溢及系統凍結。而儘管這些外流的指令是經過嚴格加密過的,惡魔水母們對數字的異常執著,竟使它們反譯出系統金鑰,甚至在人類還來不及察覺的數分鐘內侵入資料庫,劫走所有在「密」級以下的資料。
在這個距最近的電子裝置足足有四點七光年的太空站上,人類被「駭客」入侵了。
實驗失敗的壓力加上在那之後層出不窮的系統崩潰事件,投資公司正式宣布放棄普西芬妮的開發計畫,撤回所有研究員並關閉太空站。
沒有人知道它們是如何把零與一編碼的資料解讀並再現於集體精神空間中的。利用劫來的百科全書,它們在它們的語言中增加了數以千計、嶄新的辭彙;藉著對「計算機程序」、「潛意識」、「快速動眼期」等條目的理解,它們想出了讓冬眠中同伴可以無意識地負責例行性計算工作的辦法;憑著對「虛擬實境」、「電子叛客」、「大型多人線上角色扮演遊戲」的嚮往,它們在腦海中創建了一個無中生有的世界,將百科全書中那些全新的概念放進來檢驗:「民主政治」、「戰爭」、「期貨交易」、「大氣載具」……
「夏季」
它們化身為敏捷的哺乳動物,在虛擬的大地上自由地奔馳著。奔過那些嘗試過卻甚感無聊的水泥叢林,奔過曠野,奔過草原。虛擬的炙熱將它們體內的水分透過汗腺狠狠抽出,肌肉運動產生的熱量奢侈地由喘息排放至虛空之中,收縮、放鬆,不用顧慮卡路里的浪費而盡情活動。植物伸展著將五顏六色的世界拓展開來,蚊蚋虻蠅蠢動著搔過它們的軀幹,膨鬆柔軟的空氣隨著天邊的積雨雲舒展開來,夏天,蔚藍色的天空。
即使人類已經離開了好幾個世紀,惡魔水母依然將「潛入夏季」視為「氣象競賽」之外最重要的娛樂。無關生存的解放感,「夏季」,就像人類史上那些最傳奇的迷幻藥──LSD、「蘇麻(Soma)」、「逆時針(Flashback)」一般流傳著。理所當然地有著反對的勢力,也為此發生過衝突、發生過戰爭──那個使人癡、使人醉,濃烈又輕盈的夏。
醇酒一般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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