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系國, "多餘的世界", 洪範, 2012
當然這說法誇張了些,但是打從最近幾個月開始接觸所謂的網路小說開始,這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裡徘徊不去。
九月二十三日,適逢張系國老師睽違近二十年的科幻新書《多餘的世界》發表(從上一本長篇科幻小說《一羽毛》算起),老師親定題目「科幻的未來‧未來的科幻」,廣邀各路英雄,準備藉機暢談台灣科幻的過去、現在、未來以及更重要的議題──科幻將何去何從?迷惘如我者,當然趨之若鶩地跟著報名了。
三位與談人除張系國教授之外,尚有中正台文所郝譽翔教授、新銳作家伊格言老師、主持人朱學恒朱老大。座談的結論一如科幻小說的結尾一般饒富興味地離奇──一個現在進行式的開放式結局──這邊我就先賣個關子,請各位一起看下去吧!
接下來關於講座內容的部分,由於範圍相當廣泛、資料量很多,本篇以我個人的看法與記憶為準,針對有興趣的部分做重點式整理,若有疏漏或偏頗之處還請海涵。
張系國:科幻強國?強國科幻!
座談甫開始,張系國老師放了中國神舟九號太空船發射前,民眾在附近郊遊看火箭的照片,直言正色地點明「科幻的興盛,與國力的興盛,有著極大的關係!」
綜觀科幻史,港台兩地的科幻的起步,恰好是經濟起飛、亞洲四小龍的七零年代;往回追,二次大戰後,美國的科幻想像也成爆炸性的成長;再往回,二十世紀初有英國的H.G.威爾斯;一直回到「科幻之父」凡爾納所處的十九世紀末,恰好正是法國國力強大的時候。
張系國老師認為,國力的強盛代表著人民衣食無虞,有時間可以胡思亂想一些事情;同時,國力的強盛也使得民眾心中可以存在一種幻想,一種對人定勝天的、未來無限美好的想像。兩件事相輔相成之下(或許再加上市場機制),科幻,也就蓬勃地發展了起來。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條件,我們可以看到目前在中國大陸,科幻小說,或更廣泛的講幻想文學也在急速的發展當中,雖然不乏許多YY及格局太大的故事,但也出了像劉慈欣《三體》那般的大作。國力,真的是科幻發展的要素?有沒有可能反過來,利用科幻搭建一個心靈的避風港,躲開那些俗務的種種?
科幻的樂觀性與台灣人民的悲劇性
除去國際環境因素不看,科幻文類在台灣或許還有另一個瓶頸:台灣人民思考中的悲劇性色彩。
總體說起來,科幻總是樂觀的。除了人定勝天的那一派外,就算是反烏托邦(dystopia)、世界末日那類警惕世人未來有可能多糟多糟的故事,你總是能夠在裡面看見人性的光輝,否則,世界滅了就滅了,還需要寫小說嗎?那種描寫,毋庸置疑是樂觀、對人類充滿希望與肯定的。
這裡老師舉了林道乾的故事:一個「發明」了「精靈炸彈」,但以失敗收尾的民間傳奇作為例子,說明何謂悲劇性思維。
我認為這不是在講台灣人很苦情什麼的,而是一種普遍存在的自卑心態:對於非我之物不求「征服」、「戰勝」、「支配」,認為一定有程咬金藏在某個細節裡,一旦殺出來會使其實沒有足夠能力應對的我們功虧一簣的保守心態;為了將這種心態推廣出去,我們講了一則又一則的警世故事。(比較難解釋的是,在此一觀念的影響之下,我們還是非常喜歡與他人「比較」,或許是此舉不涉及實質輸贏的關係?)
這種心態同時也影響人的想像力。試想,當你興奮地向別人描述一個大同世界的幻想時,聽者卻斥之以鼻,挑出各種使這個無傷大雅的「幻想」不可能成真的種種因素時,你還有那個熱情去想像嗎?
郝譽翔: 魔幻寫實主義對台灣科幻的影響
「大約在八零年代,發源於拉丁美洲的魔幻寫實主義大舉入侵台灣文壇,並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對科幻小說來說,魔幻寫實從根本的地方把科幻提到了另一個跑道上──變成挑戰想像力、敘事手法極限為目標。」郝譽翔教授如此說。
但是魔幻寫實與科幻之間,是有基礎上的分別的;科幻不可能變成魔幻寫實。最重要的分野是:魔幻寫實的故事可能是完全沒有規則、荒誕反覆的,但科幻小說在經歷了一切天馬行空的想像之後,最後必須重新與現實世界做一個連結,否則必會失去它「科」的部分,同時作者對文中社會人文議題的意見與反省亦有失焦的可能,寫作時不可不慎。
延續適才張系國教授的「強國科幻論」,老師也提出九零年代末,台灣的經濟實力在大環境中不進而退,輔以魔幻寫實的夾擊,科幻的整體創作風格由外向轉為內向,少了對外的批判與幻想、多出了更多對自我的檢視,有好有壞。
夾縫中的文類──我們的教育有問題嗎?
科幻小說一個很重要的特點便是,它是屬於一種跨界的文體,「但是我看我們的教育,好像文科與理科,是分得很開、互不相關的兩種領域?」
郝教授認為基礎教育在台灣有它的缺陷,我們理科的學生僅有很少的部分有欣賞文學的能力──這裡指的不是翻閱,而是理解作者情感、寫作的基本能力;我們的文科學生也缺乏最基礎的科學思維──邏輯的表述、實驗結果到結論的推論。兩類人的交集少得可憐。
但其實科幻小說的要求並不多,看張系國老師的作品就可以知道:文字敘述不需要多麼炫技,通篇白描亦可,唯求語句通順、用詞適當;科學的部分亦不需要非常精深的專業知識,但求邏輯通順、使人信服──以新書《多餘的世界》為例,情境膠囊、抽脂食人魚,哪一項有用到艱澀的科學?但又使人覺得,這是未來科技發達可以達成的發明。
回過頭來,我個人的觀點倒是與郝教授不盡相同。我們缺乏的並不是科學人文素養兼具的閱讀者,而是「閱讀者」,以及「買書的人」。
伊格言:科幻小說寫作的優勢
作為一位文學獎出生的新銳作家,伊格言老師坦承最常被媒體追問的問題是:「你為什麼要跑去寫科幻小說?」寫科幻小說,竟好像是一種叛逃一般。
「我從小看科幻小說長大的啊」老師這樣說,然後很巧妙地引了前面張系國教授的話:「一個人可以改變姓名、地址、容貌和其他一切,卻改不了他的狂熱嗜好。」[1]
「相對於寫實小說,科幻小說非常適合拿來討論『我是誰?』、『人類是什麼?』這類基本的問題。比如說討論記憶對人格的影響,寫實小說是沒辦法做到的,你要繞很大的圈子例如意外失憶什麼的,但那又會太像韓劇還是本土劇出現的劇情……但是,在科幻小說裡,你可以藉由『發明』一個記憶交換裝置,很簡單地達到目的。」
這個論點雖然切中我對科幻小說的期望,但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時候,反而勾起我另外一種思維:科幻小說一定只能談論這麼深奧的東西嗎?我們看了那麼久的衛斯理,是為了看他不斷定義生命的形式嗎?不,我們看得是他受的嚴格中國武術訓練這次又是怎麼幫他度過難關、痛毆一個又一個的壞蛋!那我又何故對所謂人物驅動的小說感到不耐呢?
小結
在正式跳到結論之前,先聊一下當天場邊的狀況吧。
朱老大主持功力一流。這個人或許某些言行有點爭議,但做起事來的確是有板有眼,跟幾位老師的互動也很棒,更是為主辦廠商做足了面子。另外就是台灣科幻界另一位大師也到了場──黃海老師──只見他拿著相機滿場跑,像個老頑童一般東拍西拍,想想還真符合他的文章XD
如同這篇文一開頭所說的,台灣的科幻小說正面臨著一個現在進行式的開放式結局,是以何故?我們分析一下當天老師們提出兩點關於台灣科幻積弱不振的解釋,即可窺知一二:
1. 國力衰頹,人們不再放膽看向未來,而侷限在自己周遭的自省。
2. 教育僵化,最基本的文學賞析可能都有問題,遑論文理基礎需要兼具的科幻寫作。
而蕭條的出版業在上兩種外在因素的影響下,變得更不願意出版科幻作品,甚至有一種惡性循環的隱憂;另一方面,推出利基商品如知名作家作品、或往更多人看的玄幻/誌怪小說走(就是你在便利商店會看到的那些),對他們而言遠比開發新客群兼照顧小眾市場穩定。
在這些條件的夾殺之下,我們又能夠做什麼呢?改變國家、改變教育、改變出版社,這些都不是一兩年內可以達成的事,諸位老師的看法無疑是悲觀的。但是,問題的解決方法之一,卻也近在眼前──傳統出版社無力處理的部分,正由網路出版積極的接管。
這就像是《三國演義》開宗明義第一章所講的: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如果再也沒有人願意出版科幻小說,那為什麼不自己出呢?
當然,自行出版電子書的缺點已經很廣泛地被討論了。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人人皆可出版」:在缺乏專業編輯的把關之下,作品質、量難以兼顧,也因為出版門檻低,好作品更會像大海撈針一般難尋。想看好看的小說,將再也不是到書店逛逛就可有不錯的收穫了,需靠著同好社群之間的口碑推薦──這不就像是回到了那個沒有網路的年代?
非常有趣,資訊大爆炸的年代裡,訊息的傳播最後還是回到古老的小社群理念中。
問題來了:對讀者而言,網路出版未嘗不是件好事,但對寫作者來說呢?為了自己而寫作的人當然可以繼續照著原有模式來寫,一點影響也沒有;但是涉及讀者,或更現實的維生問題時,會變成不得不去刻意討好(像那些遊戲大廠)、加重口味(像那些新聞報導)嗎?
對我來說,我還是偏好那種老式的、情境式的緩慢敘述。拜網路所賜,任何一種冷僻的文學型式最終都能找到它的閱讀族群,我想現階段我能夠做的已經很明顯了:提高文章的能見度,找到自己的讀者而不用急著轉變風格,然後更重要的,提升文字品質、提升敘事的精準度吧!
扯太遠了,最後回到原題做個結:
科幻小說的紙本出版正在衰亡,即將取而代之的,是電子出版的時代
──那個資訊爆炸、令人無所適從、又愛又恨、百家爭鳴的戰國時代!
(一樣扯太遠,失敗)
▲ 最後秀一下張系國老師的親筆簽名~
不過這個字跡讓我覺得出現在加簽單上也不會奇怪啊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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