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稿:2010.Apr.25@local machine
發佈層級:銀河公民
總字數:2624
摘要:
雙手輕撫畫框上老舊的金漆,他舉起一隻手讓手影投射在畫布上,再用影子的手握起花瓶頸,像是拉住了拉環,拉,卻因過於沉重而使得現實的手往畫面移動,移動,最終沒入畫中。
那一瞬間,框中油彩起了激烈的波瀾,向外滿溢,漫過畫框,漫過工作桌,漫過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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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 Zombie的
大而堅固的夾板桌佔據了房間的正中央,毫無章法地堆滿雜物:塑膠外殼的電子鬧鐘、幾本做滿筆記的厚重原文書、紅藍黑三色的中性筆、一瓶喝了四分之三的低卡可樂、塗鴉與文字參雜滿頁的筆記本、0.5m m立可帶、桌旁夾著的放大鏡燈具組、紅外線攝影機、光纖攝影機、幾個玻璃瓶裡插著的鑷子、各種大小的刷子、一盒衛生紙與一盒乳膠手套,以及看來最重要的──一幅畫著花瓶靜物的油畫。
圓形的茶几上擱著細長的青瓷花瓶,插滿香水百合、鼠尾草及滿天星,幾朵落單的百合戲劇性地橫躺在桌上;後方的背景則是貼著藍綠色壁紙的牆、及矮櫃上方開往街道的一扇窗。年輕而狂野的筆觸飛滿畫布,用一種迷濛卻精準的方式捉住了光影流動、空氣的厚薄,甚至,百合花的香氣;唯有簽名處略有不同,在牆面一角閃著不自然的光芒。
多年的經驗讓他可以輕易地鎖定這是何人的風格,但是,是真是偽,還有待進一步的確認──這正是他的專長,遠比碳十四分析快速而準確。
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穩定的呼聲,與電腦風扇的嗡嗡聲、除濕機全力運轉的隆隆聲、一台單門小冰箱的安穩震動,一同宣示著這個房間的虛擬主權。時鐘滴答走著,兩點四分,兩點五分。
手電筒的光束由走廊照進來,短促電鈴音響起,熟悉的警衛探頭向他打了個招呼,他則舉杯微笑點頭,目送離去。
四下無人,警衛要在四點五分才會再度出現。
他放下飲料、拔下耳機,活動了一下頸子與手,然後站起身來。
雙手輕撫畫框上老舊的金漆,他舉起一隻手讓手影投射在畫布上,再用影子的手握起花瓶頸,像是拉住了拉環,拉,卻因過於沉重而使得現實的手往畫面移動,移動,最終沒入畫中。
那一瞬間,框中油彩起了激烈的波瀾,向外滿溢,漫過畫框,漫過工作桌,漫過地板……。
* * *
當他再張開眼睛時,一間雜亂的畫室在他眼前展開。他急忙把緊握的手由花瓶頸上放開,生怕把不屬於現實的一部分捏壞。
畫室不大,而未完成的靜物畫就掛在他身後的畫架上等待作者的完成;長方形的房間在短邊上開了一扇窗,窗外,北義風格的街道從向下兩層樓低的地面向遠方延伸,最後消失在村口的樹林之中。
他戴起預先收在牛仔褲後方口袋的乳膠手套,開始搜索。
他從畫架前的小木箱上拿起畫筆端詳,便宜的筆桿上並沒有刻上名字。
他從無視字紙簍存在、散落了滿地的紙團中隨意拾起攤開,一張張茶几與房間的素描。
他走向窗前的矮櫃拉開抽屜,一片顏料的池塘。他關上抽屜再拉開,這次卻什麼也沒有。
松木釘成的簡易置物架佔據了房間的長邊,陳列了大大小小的各種石膏像,從球體、四角錐到亞歷山大、貝多芬一應俱全;下層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畫具:長短不一的圓筆刷、長筆刷、扇形筆刷、充滿歲月痕跡的寬窄畫刀、松節油桶、亞麻仁油、各種顏料的玻璃罐隨性地放置著,一捲一捲的素描紙、草稿紙、水彩紙、不知有何作用的飛機木木條、實心石楠根木球、上面有著未用畢顏料的調色盤好幾個,看起來頗具規模。
他巡視著,試圖找出當中的邏輯瑕疵,最後,他拉開了相對於窗戶、另一個短邊上的小門,向外看去。
車水馬龍的現代化都市叢林。
門外,三級水泥階梯向下,正巧接上十字路口上的天橋。天橋底下,紅綠燈盡責地運作著,以九十秒的頻率放行。
他關上門,樸實的木門竟像是隔音牆,阻絕了一切進步的聲響。
「記憶的混雜。」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環顧四週。這幅畫的記憶似乎並沒有錯誤,畫室中也沒有超乎靜物畫應有年代的事物。
他細細回憶這味真偽不明的作者的個人癖好,但是他無法確定,若的確是那位大師早期的習作,這個背景時空、這個空間、是否符合條件?
他必須繼續走,小心翼翼不讓自己的記憶侵入,才能夠查出真相。
* * *
打開門,相同的都市風景仍等著他。
他分辨不出來這一部分的影像究竟是來自自己,亦或是偽冒的作者?
他拿出一紙書籤,用門緊緊夾住,鮮紅的穗徐徐飄動,標示著記憶迷宮的出口。
走下天橋階梯,竟是熟悉的通學路。盛夏,蟬聲唧唧,他感受到炎熱,卻捏了一把冷汗。
這是他自己的回憶。
有時候會發生這樣的情形:反覆使用的畫布上,一層又一層的記憶中,有著空隙,一步踏錯,便永遠卡在自我,走不出去。
鐘錶舖、機車行、雜貨店、小診所、西裝舖,店裡的人三三兩兩,開著電扇、開著電視、吃著中餐,夏天的氣味、食物的氣味、柴米油鹽混合著,偶一陣微風,把過濃的部份拂去;陰涼的騎樓、診所前擺放的投幣玩具、公車站牌、機車、路樹、磨石子地板、紅磚道上鋪設錯誤的導盲磚,九零年代。
他緩慢地走著,循著直覺,走著。
拐過街角的眼鏡行,柏油路上卻出現了不尋常的綠意。
藤蔓從路面上鑽出,細細的、隨著空間外推而粗壯濃密,覆蓋上車輛、廊柱路旁四層樓高的公寓;然後是樹,叫不出名字的闊葉樹高高拔起,遮蔽了遠方的天空,鮮豔而巨大的花朵與捲曲的蕨類則佔領了中層。
十步之後的街,已分不清楚是雨林侵入了城市,亦或是城市侵入了雨林?
他勉強沿著植被中露出的水泥小徑摸索著,水由騎樓邊緣宣洩而下,前方的植物因竄逃的小動物搖動。
記憶中的街道因混雜而顯得模糊,唯有店面的順序是確定的,但卻也因濃密的植物而辨認不易:被板根頂起的早餐店鐵板、藤蔓穿入玻璃櫥窗的照相館、結滿奇異果實的壽司攤、幾乎是與雨林融為一體的花店。
彎過已成為小溪一部份的自助餐店,最後一小段路了,穿過溫暖潮濕如綠色子宮般的巷子,爬過翻起的路面,找到了那扇被土塊頂開的不鏽鋼大門,上樓。
安全了?
* * *
拉開紅漆大門,什麼也沒有。
白色的地面、白色的天空,僅由一條灰濛濛的粗線隔開;簡易的人型邊緣抖動著,漫無目的地走動。遠方,像是噴射機的塗鴉劃過畫布上緣,像彗星一般緩緩移動著。
噴射機?他笑了。
最後的這一景,不管是有心無心,都讓靜物畫的年代背景露了餡。
可以打道回府了,他想,站在畫本身的記憶之上,可以不用顧忌,安全地返回現實。
他掏出一節6H鉛筆,憑空描繪出鑑定課正中央的工作桌,雙手按上。
顏色從他雙手處開始填滿桌面,然後桌腳,然後……。
* * *
鑑定課。
他把手從靜物畫的畫框移開,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坐下。
三點四十五分。
他在筆記本上記了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號,並隨手把本子往電腦旁扔去。
他滿足地微笑著,一邊盤算著要如何找出這幅畫的作者,畢竟,擁有連記憶都能偽造的才華的人並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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