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4月 23, 2012

《銀翼殺手》:羊並不存在,但是有獨角獸

▲ Philip K. Dick, "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 Del Rey, 1996

《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發行日期:1982.Jun.25 (USA)
類型:劇情|科幻|驚悚
片長:117分 (Final Cut版本)
導演: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
主演: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西恩.楊(Sean Young)
 
  一方出版的《銀翼殺手》小說中譯本,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一種奇蹟(非稱讚的意味)。當年第一次接觸到的時候簡直為之瘋狂,巴不得能夠早點找電影版來看看,看到底同樣也被奉為經典的大螢幕版本,要如何處理這看起來錯綜而瘋狂的劇情。但在一陣徒勞無功的搜尋之後,找影片這件事就慢慢地被淡忘了,直到最近,在因緣際會之下才有這機會能夠一親芳澤。
  

雷利.史考特的不鏽鋼湯匙
 
  我不是那麼擅長記住人名的類型,但說起雷利.史考特執導筒的幾部片子像《異形》、《神鬼戰士》、《黑鷹計畫》,這些電影在提起它們的名字的時候,立刻就會在我的腦海裡浮現出整個故事的形象、一些經典的片段及畫面。而在這次觀看《銀翼殺手》的過程中,藉由導演大名的聯想,這幾部片的風格竟可以輕易地串連在一起,構成一個完整的印象,一個含著不鏽鋼湯匙的觸感。
 
  有人說,初戀的滋味像是未熟的青蘋果,甜酸交雜著,也有人說,失戀的滋味像香蕉皮,又苦又澀。如果說做什麼事情都可以用一種味道來形容,我會將雷利.史考特的風格形容為口中含著一只不鏽鋼湯匙為基調的口味:冰涼、冷澀且帶有金屬獨特的腥味、一股無機質的氣息、還有一陣子後的自己體溫的反饋。這股基調在《黑鷹計畫》中參雜了索馬利亞的沙漠塵土,在《神鬼戰士》豐盛著溫熱的鮮血,在《異形》中則是挖起了滿滿一勺剛從冰箱中拿出來的川貝枇杷膏,令人窒息的甜膩中加上詭譎的中藥口味直衝鼻腔。
 
  《銀翼殺手》,就像其他的雷利.史考特電影一般,有著不鏽鋼湯匙的口味,但是純粹、冷硬地不加任何佐料,原汁原味。或許是題材所造成的,若是如此,我會建議在這湯匙上面放上一顆煮熟的魚眼睛,像徵故事中反覆出現的視覺意像。
 
  哈里遜.福特在這部片中的出現是非常有趣的。有別於八零年代他的代表作:《星際大戰》裡的痞子英雄韓.索羅、《法櫃奇兵》裡機智幽默的印第安納.瓊斯教授,《銀翼殺手》的Deckard其實更接近他在九零年代的鐵漢柔情兼美國總統形象,不過缺少柔情的部分,看起來帶有些許霉運的面部肌肉更是畫龍點睛。這種腳色分配加上主角親力親為、一步步找尋線索的劇情,使我一直將Deckard的形象與一些冷硬派偵探小說的主角重疊在一起。附帶一提,據說一開始劇院版的剪輯中包含著哈里遜.福特的口白部分,使本片更像一個未來世界的偵探片,沒有辦法目睹實在是可惜。
 
  稍微帶過導演及演員所帶來的風格,接下來我想聊聊整部片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場景及場景的氣氛。
 
  藝妓與喉糖與麥當勞
 
  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已經是2012年了,正好是《銀翼殺手》電影版問世第30周年,不過這也表示,距離片中的2019年也只剩下七年的時間。我們至今沒有建立世外殖民地、甚至連月球上都沒有居住設施,也沒有飛天車、人造人,日本人和中國人也沒有統治世界。
 
  看來,影片中的末世光景終究不會來到,理由之一:要是真有那麼大又那麼聒噪的宣傳飛船24小時在我家窗外晃來晃去製造光害,我一定會聯合至少是整個社區的人殺去抗議的啊!
 
  電影裡的城市灰暗且冷冽,從片頭佇立在都市外圍的煉鋼廠,到不時出現的厚重鋼筋混凝土橋墩,到處充斥著鋼鐵的氣息,將人性的存在極小化。街道上充斥著漫無目的而千篇一律的亞洲人面孔,市容髒亂不堪、毫無規畫可言。讓人不禁懷疑起,究竟要有多大的莫不關心,才能夠把世界打造成如此?
 
  在這個雨下不停的城市裡,華人將他們的廣告文化帶進了市街:到處充斥著無章的廣告招牌,有大有小、有霓虹有文字,當然,最搶眼的還是大樓上聳立的電子看板,不停著播送不知為何的、藝妓笑著吃著喉糖與可口可樂交替出現的不知名廣告。有一說是藝妓吃的並不是喉糖,而是生育控制藥物,不過這層意義倒是沒那麼重要,主要是控制生育的主題在《銀翼殺手》電影中並不特別突出,也不需要特別作文章。
 
  廣告,一個資本主義社會相當明顯的一項特徵,在許多描述未來的作品中永遠是一項重要的點綴:不管是《星際牛仔》太空中類似T霸的巨幅廣告衛星,或是《回到未來》栩栩如生的3D立體影像廣告,或是《關鍵報告》因人因地而異的全自動點對點行銷,這種看似微枝末節的設定可以看出作者乃至影像設計或導演的個人觀點,十分有趣。
 
  《銀翼殺手》城市中的的巨大電子看板與飛天車的場景第一個令我想起的對比是盧貝松經典的《第五元素》中,誇張的麥當勞外賣據點的印象。不過相反的是,在《第五元素》,城市所展現出的是一種多民族產生的活力(記得布魯斯.威利飛車追逐的那一幕嗎?配樂唱得是阿拉伯文!),亂,但是是以精力過剩的方式製造出來的。相較之下,《銀翼殺手》的市容生冷而缺乏人性,連綿的雨水甚至連希望都不帶給人們,唯有廣播著世外桃源的廣告飛船航行著,造成一種高度反差的絕望感。垃圾,像是城市的排泄物一般堆積著,只是因為活著而產生的廢棄品。
 
  如此冷處理的結果造就人與人造人之間的模糊:藉由去除掉場景中人性的表現而使得人像機械,而藉由人造人人性的反應中,拉近兩者的距離。
 
  前些日子我去逛3C賣場,裡面展示螢幕的一區反覆播放著一段只有四個畫面的HD影片,或許是要凸顯畫質吧,那四個畫面分別是:年輕女郎穿著旗袍坐在中餐館裡,廚師推了一車菜來;廚師現場片下油亮亮的北平烤鴨擺上盤子;女郎垂延欲滴的表情;另一盤剖半的清蒸龍蝦在畫面上旋轉。整段影片沒有一段文字或聲音,看的我啞然失笑──這不就是藝妓喉糖廣告的現世版本嗎?
 
  回到本題,另一個深印在我腦海裡,反覆出現的廣告形像,便是押井守《攻殼機動隊》中的「巴吉度狗食」。
 
 殼中的殺手、銀翼的鬼魂
 
  講起《銀翼殺手》,似乎很難不去提《攻殼機動隊》。有人說,華考斯基兄弟的《駭客任務》裡面受到《銀翼殺手》的啟發非常多,但其實一比較就會發現不然:在《銀翼殺手》中所提到的人造人與記憶代換、偽造乃至於人類認同的議題,在《駭客任務》則鮮少被提及;光怪陸離的未來都市亦不復見。
 
  但從《駭客任務》往回連結,確實有個議題在《攻殼機動隊》也有出現:「眼見」為憑?或,基於我們感官與記憶的認知的這個真實,是否即是真正的真實?亦是柏拉圖著名的洞穴寓言所想引人實踐的思想實驗。
 
  《銀翼殺手》與《攻殼機動隊》中確實存在著許多的共通點:第一、記憶的移植:記憶是決策過程中很重要的依據之一,記憶產生了動機推動了決策驅動著行為,如果大腦裡的回憶不是自己的,我們行動是否會像另一個人?或思考像另一個人?或是根本就是另一個人?《極光追殺令》也在討論這個問題,不過本文不會過於偏重介紹其間的差異。
 
  回到討論,姑且不論生理學上的可能性,但記憶的確一步一步「訓練(Train)」出我們神經系統的長相,造就目前的人格;通過某種忽視細節的滑塊謬論,我們可以推出「記憶即代表個人」的結論,從而對「抹殺記憶」這個名詞衍生出與「殺人事件」等價的恐懼與道德不安。試著將自己放置於相同的記憶置換情境裡,可以自暴自棄,但是更容易出現的反應是困惑,自己從何而來,又將往何處去?對於已不復存在的回憶來說,現在坐在電腦前的這個動作,意義又何在?兩部電影均沒有提出哲學上的論述,不過卻很深刻的描述這之後的反應:悵然若失、迷惘著或遊蕩著。
 
  第二個共通點,由偽造的記憶衍生出,第三個共通點。
 
  如果說有一天,眼見為虛,五感亦不可信,甚至連記憶也非真實,那麼這個軀殼裡,究竟還剩下些什麼呢?是所謂人性?所謂自我?所謂靈魂?還是純粹的電磁脈衝?或我們根本只是枯坐在洞裡、看著一幕又一幕電影的囚徒?
 
  反過來說,記憶片段的累積,是否有辦法產生出這種「剩下的東西」?
 
  或許這個過程就像螞蟻尋徑一般緩慢: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反覆交錯思考、重現中突變,最後終於有一天,程式/生物組織有了靈魂,張開眼睛以它的角度參與這個世界。這個產生出的「靈魂」與人類的是一樣的嗎?如果沒什麼差別,形而上的人類又該如何定義?相反於Deckard是否為人造人的不解之謎,《攻殼機動隊》中登場的「魁儡師」將自己與人類作了明顯的區隔,並積極地將草薙素子拉向同一陣線,用另一種手法模糊了人機界線,問著人類究竟為何的問題。
 
  《銀翼殺手》由相反的方向問著相同的問題:當人造人表現出比冷漠機械般的人類更具有人性的一面時,人類「輸了」嗎?或是,需要將「人類」這個名詞好好定義,才有辦法理解/區隔我們究竟為何?
 
  哲學在這裡說實在幫不上什麼忙,數學搞不好還可以。這是千古的大哉問,八百萬人有八百萬答。
 
 2019年的寂寞是否更難忍受?
 
  1982年的幻想中,哈里遜.福特化身為硬漢警探,斜躺在97樓的斗室中操作著喀擦喀擦響的相片分析機,獨自消化、推裡著案情;沒有網路,沒有電視,也沒有BB Call或智慧型手機,連台像樣的個人電腦也沒有。
 
  2012年的現時,除了這些無線有線的硬體,我們還有便利無比的各種軟體,為社交為互動而生的各種網路平台、即時通信軟體、論壇、e-mail,但是,我們真的比枯坐著等長鏡頭拉過的Deckard來得充實嗎?
 
  Blue Men Group的作品《Modern Plumbing》用了一個很無厘頭卻又很生動的方法來闡述這件事:縱使我們有那麼多高科技的玩意,但對於現代都市中的每一個孤立個人,唯有一種隱形的、無法估計大小的網路能夠真正的把人連結在一起──浴室的排水系統。仔細想想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一般:在浴室或廁所的時候,正是現代人類少數幾個卸下衣服武裝、卸下心防的時刻,洗澡的高歌、排泄造成的水位波動,均藉由這個無盡的網路傳遞給同一棟樓、同一個社區的居民,或許樓上樓下也在上廁所,也在淋浴,他們或多或少也能夠感受到些許的情緒振幅……
 
  當然這一切都是歪理XD
 
  距離動畫電影推出後七年,隨著網路與手機的普及化,受到這些現代科技的影響,《攻殼機動隊》TV版提出的則是剛好相反的議題:副標題「Stand Alone Complex」講述的是看似獨立分離的個體,在獨立蒐集資料、思考、追求差異性之後,反而做出驚人相似的行動的現象;這個現象暗指的是,在資訊無限流通的現在,我們自以為做出的獨立行為,其實是在短時間內接受到類似資訊所造成的結果,換言之,原以為獨立的個人,竟是藉由現代科技的形式,在無法意識到的層面緊緊連繫在一起的。
 
  但是,不是每個人都像草薙一樣可以冷冰冰地討論著資訊的連結流動與瀰的演化;我們可以選擇將網路的流量視覺化,找個制高點看著這如黃河江水一般的資料流無聲地滾滾而過,享受當下片刻的「侘寂(わび・さび)」,但是,卻找不到一個人來分攤寂寞。MSN的信息響著、Facebook的大拇指豎著、PTT的推文增加著,卻沒有一個能夠在你支支吾吾地試著敘述適才的龐大景象之後,從心底贊同著你所體驗到的是如此的驚人。
 
  相對於Deckard面對的東西,現代人的處境似乎危險得多: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緊緊相連的,但是距離其實沒有比較近;跳脫現況來看,這種不知不覺中,「以為自己並不孤獨」的感覺更讓人覺得可悲──寂寞一直都在,不管在1982年想像的2019年或是2012年的現在,只是對比成度的問題而已。
 
  小結
 
  拉哩拉雜扯了一大堆,害我自己都不知道到時候要來寫《2001太空漫遊》心得的時候該怎麼辦才好。不過本片所涉及的元素都剛好落在我喜歡的範圍之內,包括雷利.史考特導演所營造出的末世孤寂、對於人性的思考,乃至哈里遜.福特討喜的演出,甚至連Pris對我來說都有一點被萌到的fu(用噴槍上煙熏妝是哪招啊?! XD)。
 
  而相對於小說那更遼闊的討論範圍與更離奇的探偵歷程,電影版的收放也是恰到好處、鏡頭長短精準,更能夠引人思考,不管是深入的探究這些哲學議題、或是純粹像我一樣天馬行空蜻蜓點水般胡思亂想,《銀翼殺手》確實是一件相當高明的傑作。
 

5 則留言:

  1. 請問一下,一方出版的「銀翼殺手」(洪凌翻譯)翻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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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老實說,滿糟糕的。

      一來,洪凌個人文字風格強烈、並習慣在字裡行間代入主觀見解,犯了譯者意志凌駕原著的大忌。

      二來,選詞亦不縝密;我印象很深是有一段Deckard說了:「I'm your super big fan (我是你的頭號粉絲)」結果翻成了「我是你的超級大電風扇」......orz


      現在如果要看好一點的譯本的話,只能往簡體書找了;
      網路上打銀翼殺手會找到某位網路小說作者寫的不相干作品。

      這些資訊希望對您有幫助。 ^_^;

      刪除
  2. 哈囉!你好
    看完銀翼殺手(書,我還沒看過電影)後真的讓我一頭霧水。
    從雞雞人手中出現蟾蜍後,我就開始感到困惑。
    為什麼主角執勤中會看到摩瑟?不用交感盒子就能心靈交感?以及那隻蟾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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